大眾網·海報新聞記者 滿倩倩 郭由 報道

　　湖北恩施鳳凰山腳下，那個曾經被網友叫響的“羅爺爺的動物園”最近又火了。

　　今年4月中旬，“00后女孩幫爺爺線上經營動物園”的話題上了微博熱搜榜，總閱讀量超過1.1億次。82歲的羅應玖老人，和他救助、收養的小動物們再一次受到了社會關注。

　　越來越多網友看到了“一個人的動物園”的故事，并給這個生存了33年、原本叫“鳳凰山動物園”的地方，貼上了“中國最孤獨的動物園”“最窮的動物園”“最冷清的‘網紅’動物園”等標簽。

　　近日，大眾網·海報新聞記者通過連線的方式采訪了羅應玖老人。電話另一頭，這位常年遠離城市、與動物們居住在一起的老人在整整一個小時的連線中，陷入到久遠的記憶里，從自己脫下戎裝、退伍返鄉開始講起……

　　01 “政府敲鑼打鼓地把我們一家人送上山”

　　羅應玖當過十年工程兵。

　　1976年，由于妻子重病需要人照看，老羅只好退伍返鄉。離別部隊那天，政委特意對他說：“你在部隊是個好戰士、好干部，回到家鄉之后要給人民做一件有意義的事�！�

　　這句話，老羅一直埋在了心底。

　　退伍轉業后，老羅先是被分配在了一所中學負責后勤保障工作。有一次，學校養的豬掉進了茅坑，炊事班的同事們站在一旁圍觀，老羅想也沒想，把衣服一脫，也跟著跳了下去。當時學校還為這事寫了篇稿子，叫《部隊轉業軍人跳下茅屎坑 救起集體財產》。

　　1978年，妻子病逝。學�？粗�老羅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不容易，就把他調到了清江電影院工作。電影院經理跟職工介紹他，“咱們電影院來了個‘高級保姆轉業軍人’�！崩狭_聽到這個稱謂沒有生氣，反而感到很新奇。他覺得部隊出來的軍人就應該當“高級保姆”，于是大膽建議，“每天多排幾場電影，把電影票送到機關、學校、部隊、工廠和農村去”。

　　靠著這種當好“高級保姆”的精神，老羅整日騎著一輛紅旗牌自行車，前邊坐著女兒，身后載著兒子，每天早出晚歸。老羅還自告奮勇，天天凌晨4點爬起來，負責起到各地貼電影海報的工作。

　　那段時間，他突然發現，早晨的集市上偶爾會冒出一些買賣野生動物的人。他們用籠子裝著山雞，用梆子挑著打死的果子貍�？吹竭@些小動物，老羅很是心疼。

　　后來在集上，老羅遇到了一個賣“沙和尚”（灰頭鸚鵡）的人，對方說這鳥可以買來吃。老羅實在不忍心，跟對方討價還價，“鳥是人類的朋友，我不吃它，你就便宜賣給我吧�！睂Ψ交兀骸耙粔K錢賣你�！崩狭_掏遍全身，用僅有的五角錢買下了這只鳥。

　　誰知，“救”下這只鳥后，老羅喂著喂著，它竟然開口說話了。有一天，老羅家里來了一個收潲水（泔水）的人。那人擔著桶進了門。因為家里沒有潲水，老羅在里屋也就沒吱聲，想著那人很快就走了。沒想到的是，“沙和尚”看見生人，卻喊起來：“你干么子（什么）？”

　　那人仔細看了看屋里，沒有人，就又往里走�！吧澈蜕小庇趾捌饋�，帶著一口恩施鄉音，“莫搞、莫搞、莫搞（不要拿）”。那人還是沒看到人影，慌慌張張，一不小心，連桶里的泔水都打翻了，他顧不得收拾，提起兩個水桶就向外跑了。

　　“這鳥不僅會講話，還能看家�！敝v到這，電話那頭的老羅笑出聲來，“動物和人一樣，都是有感情的，他知道你是養它的人�！�

　　久而久之，老羅救護的動物越來越多。到了1986年，市里領導要求電影院騰出露天場，讓老羅開辦動物園。7月初，老羅的“清江動物園”正式營業，這也是恩施的第一個動物園。

　　開業當天，票價五角，有上百人涌進動物園。那天晚上，老羅手里攥著五十多塊錢“巨款”，心想，“動物們終于能吃飽飯了�！�

　　老羅的事跡后來還登上了報紙，報道中寫到：“湖北恩施市的退伍軍人羅應玖新近辦起了一座動物園。羅應玖從1980年開始搜集散落人手的各種野生動物，到目前已收集了40個種類……”

　　1989年，恩施市政府又以“民辦官助”的形式，資助老羅２萬多元，幫助他在當地鳳凰山公園修遷動物“宿舍”。

　　“政府敲鑼打鼓地把我們一家人送到了鳳凰山……”動物園開園的盛況，老羅至今歷歷在目。

　　02 從門庭若市到一個人的動物園

　　老羅說，他的動物都是些“殘兵敗將”。

　　動物園里年齡最大的，是一只養了29年的老猴子，老羅叫它“誒誒”。盡管它的雙眼已幾乎失明，可它一身的皮毛卻被老羅養得油光水滑。

　　黑熊乖乖，是老羅19年前花3000塊錢從餐桌上“救”回來的。買下它的時候，乖乖已被獵人砍斷了前爪。

　　孔雀球球剛來的時候長不出尾羽，老羅研究了好久，發現是因為它之前生活的環境是斜坡，“走來走去的時候，尾巴會在地上戳”，于是特地在籠舍里做了桿子。

　　還有狐貍秋秋、浣熊寶寶、豬獾歡歡，貍貓、鱷魚、野豬、黃麂……二十多種動物，有傷殘的、有被販賣的、也有被遺棄的。它們的名字，都是老羅給取的。

　　三十多年里，老羅把每一只動物都當成孩子養，包括那些來到動物園里的流浪狗、流浪貓，他一視同仁，說“手心手背都是肉”。他經常用跟小孩子對話一樣的語氣跟動物們聊天，慢慢地拖著長長的娃娃音：“乖乖，你坐起來啦，就像大熊貓！”“秋秋，你真漂亮啊……”“誒誒，你要多吃點……”

　　夜幕降臨的時候，老羅喂完動物們，總愛坐在山上的石凳上休息一會，一群貓貓狗狗安安靜靜地圍在他的腳邊，搖晃著尾巴。

　　也只有在這個時刻，老羅會暫時忘記維持動物園的艱難。

　　隨著城市的發展，恩施城區人口從五萬增加到四十多萬，規模巨大、景色宜人且集娛樂休閑于一體的正規動物園陸續出現，老羅的動物園逐漸變得門可羅雀。

　　為了吸引游客，老羅將20元的門票降到了10元。即便如此，生意好的時候，一天頂多賣出5張票。甚至有時候一天賣不出一張票。單靠門票，根本無法保證動物園的運轉，更別說動物們一天至少400元的“伙食費”了。

　　為了養活動物，老羅不僅用光了自己的退休工資，還欠了不少外債。老羅總說，困難是暫時的，只要他還能走得動，就能撿些瓶瓶罐罐賣點錢。老羅也告訴記者，最困難的時候，全身上下只剩下幾十塊錢，結果他買彩票中了兩萬塊，全部投在了動物身上。他覺得，這是上天給他的福報。

　　漸漸地，這里似乎成了老羅一個人的動物園。沒有觀眾，沒有游客，沒有資金，也沒有應有的保障，甚至看不到希望和未來。

　　可是當太陽升起，老羅照舊忙碌著。

　　每天，他都會推著那輛破舊的“二八大杠”自行車，彎著腰背，穿過長長的隧道，緩緩地爬過陡坡，到離鳳凰山森林公園大約兩公里的菜市場給動物們買吃的。買完之后，他原路返回，趕緊開始一天的工作。

　　03 堅守33年，“送”走80多只動物

　　老羅的故事，幾乎隔幾年就會被媒體挖出來，重新再報道一番。

　　去年夏秋兩季，恩施多雨，幾乎無人來動物園游玩。幸好有愛心人士愿意捐助，讓老羅渡過了難關。

　　今年年初，即將大學畢業的孫女將爺爺的故事制作成短視頻上傳到了B站，粉絲量很快突破了37萬。

　　不少網友留言：“我甚至覺得動物園就應該這樣，收留無法在野外生存的動物，帶著人類留下的傷痕，給游客帶來反思，而不是什么看似歡樂的動物表演�！薄案袆又�余，希望這所‘動物園’能得到實實在在的幫助，不再是一位老人或年輕人、一群曾經被拋棄的動物們的守望相助�！薄耙咔榻Y束了一定去看爺爺的動物園……”

　　事實上，媒體報道之后，動物園會迎來短暫的熱鬧與喧囂，但很快又會回歸到冷清。只有老羅日復一日地守著這所“過時”的動物園，頭發越來越白，腰也越來越彎。

　　家人曾勸過老羅放棄，可是對于老羅來說，放棄守了30多年的動物園，要比堅守難得多。

　　老羅始終記得，當時動物園成立時，市里的領導專門囑咐過他，“這片地是為了喂養動物使用，不能另作為其他使用�！蹦呐轮車�的朋友勸老羅在門口開個小賣部，都被他果斷否決了，“售票處變成小賣部像什么話？游客喂食要是把動物喂出毛病怎么辦？”

　　守護動物園，在老羅這，是答應了就要做到的承諾。

　　不少人問過老羅，“您不在了，動物園怎么辦？”

　　老羅回答得很干脆，“我有生命，我就要管，我不行了，我也沒法管了�！�

　　老羅知道，自己的家人目前沒有辦法、也沒有能力像他一樣守護著動物園。但是只要還活著，他就一定會把這個動物園守下去。

　　如今，堅守了33年，82歲的老羅已經“送”走了80多只離世的動物。每只離開的動物，他都會細心地包裹好它們的尸體，親手將它們埋葬在后山。他始終認為，動物和人一樣，死時也應該入土為安。

　　很多人在老羅的身上讀懂了“堅守”的涵義：堅是堅執，不愿放棄也不能放棄；守是柔情，是盡心呵護的衷情。

　　或許，在老羅的世界里，盡管冷清，并不孤獨，因為有動物們的陪伴，而它們，更懂他的柔情。